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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绿先生,神秘无影踪 罪行业已现,此时却不见
杀人于无形,消逝如空气
隐入现场中,恐怖绿先生
目录
附录:其他短篇作品
主要人物介绍
“七个揭秘者”俱乐部成员
安东尼·费奇……爵士,很有钱,波特曼的岳父,俱乐部里年龄最大的成员,安乐 椅侦探的代表。
多萝西娅·法老……俱乐部里面唯一的女性成员,蔬果店老板的女儿,天资聪慧, 擅长逻辑和推理问题,终生未婚,女性侦探的代表。
伦纳德·拉蒂默……剑桥大学化学专业出身,在化学公司任职主任,他的女儿布伦 达和多萝西娅的侄子马丁订婚,重视证据,法医侦探。
弗兰克 丹比……警察,热爱充满暴力的犯罪小说,跟其他人关系不好,冷硬派侦 探的代表。
埃德加·斯托克斯……军人出身,少校,喜欢各种间谍小说和密码,总是疑神疑鬼, 是间谍小说的代表。
德里克·波特曼……律师,娶了爵士的女儿,擅长法庭推理。
杰瓦斯·海德……艺术家,喜欢心理分析,心证推理的代表。
七个揭秘者俱乐部成员的家属 马丁·休斯……多萝西娅·法老的侄子,一个建筑商,热心公益事业,为人节约。
希拉·塔弗纳……法老小姐的家庭帮佣,胖乎乎地,以前犯过小错,现在一个人带 孩子。
米娅·塔弗纳……希拉的女儿 布伦达 拉蒂默……伦纳德的女儿,美丽大方,马丁的未婚妻。
警方和侦探
萨克雷·菲恩……业余侦探,来自美国的学者,前智库成员,多萝西娅·法老小姐的 朋友。
杰里米·赫克斯泰布尔·盖洛德……苏格兰场的警察,菲恩的朋友,警衔现在为总督 察,喜欢跟菲恩两个人互损。
七位揭秘者的一夜
1939 年秋
“笑一笑,大家,”摄影师说道。“现在保持住。”拍了二十年的新娘和婴儿让他对人
的长相毫不在乎,无论美丑。他只想要一个好的构图:七个粉红色的小球在他的相机 镜头前排列整齐。他钻入相机布罩下,又看了看。
其中一个小球不听话了。它向前倾倒,只露出一个光头。其他六个人转过身来看 向它。
“请安静,请安静。坐直了,然后……”摄影师发现有些不对劲,从头罩下钻出来, 再次看了看。
七个揭秘者中的一位留着白胡子的老者此刻正瘫软在椅子上。他的肩胛骨之间露 出一把雕刻刀的木柄。
“该死的。”摄影师小声咕哝了一句。
其他人都没有动。俱乐部的其他成员坐在那里看了几秒钟。然后,其中一个人伸 手轻轻地摇了摇老人的肩膀。“别闹了,托尼爵士。我们要赶紧结束了。”
老人坐了起来,把手伸到肩膀上,收起了那把用来开玩笑的刀子。他微微一笑说: “我只是觉得在这个照片里有一个受害者会更好一点。毕竟,我们是一个谋杀俱乐部。”
这个恶作剧让这群人中的那个女孩竭力忍住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而那两个最年 轻的男人则还在一边呻吟一边做着鬼脸。摄影师又花了半天才让他们重新摆好姿势。
“别动,”他一边提醒,一边心想,一个谋杀俱乐部?自己有时也很喜欢《世界新 闻报》发表的一些类似用双刃斧杀人的文章,但他从未想过有人会成立一个俱乐部来 讨论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很让人难以想象。他们在阿尔贝托餐厅上面的私人包间里 定期聚会。如果他们都对谋杀如此热衷,为什么要在这些意大利服务生的注视下坐在 那里喋喋不休地进行讨论,还一边品尝着昂贵的酒水?他们还不如顺着马路到高蒙影
院①那儿去看一部新闻片。那里面可多的是死人,比如西班牙②,阿比西尼亚③,以及现 在的捷克斯洛伐克④。那些影片里总能看到一个被炸弹摧毁的基督教堂或犹太教堂和 一长串匆匆忙忙的、不知姓名的难民。
现在他注意到这些面孔也有一些奇怪之处。他们并不和谐。七个揭秘者就像是一 个因为战争灾难而聚集的奇怪难民群体。他们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冷酷。但他对此有点 看不懂。
“别动。”他看着每一张脸,并试图将其与订单簿上的名字一一对应。那个老绅士, 托尼爵士,应该是安东尼·费奇爵士。那两个年轻人一定是拉蒂默和波特曼。听说一个 是律师的助手,另一个在伦敦的大学读化学。
那个女孩呢?金色头发,长相普通(尤其是那身打扮),尽管她的名字听起来很 有异国情调,叫多萝西娅·法老。那个留着陆军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一定是斯托克斯少校。
而那个像黑帮分子一样对着镜头皱眉头的高个子则是丹比先生,是个警察。最后,还 有一个微胖、略带娘娘腔的长发年轻人。他坚持摆出侧面的姿势,挥舞着他的烟嘴。 他叫海德。
“好了。谢谢大家的配合。”
托尼爵士问摄影师想喝点什么。他要了一杯巴斯酒⑤,并且一饮而尽,同时穿上了 他的雨衣。杰瓦斯·海德在这时走了过来,想跟他聊一会儿摄影艺术。
“我是个画家,你看。所以我想我可以很权威地讲,摄影破坏了旧的自我结构,破 坏了艺术的僵硬的‘外向性’,使绘画可以自由地探索本我世界的可塑形式。”
“本我世界?”
“这是潜意识的梦境,黑暗的幻想和根深蒂固的情结的境界。在那里,仇恨、恐惧 和欲望只不过是……的面具。”
摄影师打了个喷嚏,拿起他的相机箱,扛起他的三脚架。“请原谅,我要去赶车了。”
“当然。”海德转向法老小姐说,“我只是在向我们这位朋友解释……”
①即法国的高蒙公司,世界上最早的电影公司。
②指 1936 1939 年的西班牙内战。
③即埃塞俄比亚,这里应指 1935 1941 年的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亚。
④1939 年 3 月,德国入侵捷克斯洛伐克。
⑤一种甘蔗酒。
楼下的餐厅灯光昏黄,显得很温馨。小提琴手在为最后的顾客演奏,一对可能希 望他赶快离开的年轻夫妻。在餐厅的后面,一台老旧的浓缩咖啡机在嘶嘶作响。想到 外面正在下雨,摄影师考虑停下来去喝杯咖啡。
但小提琴手已经开始看表了,一个服务员上前把住了门。
“晚安,先生。”
“晚安。”摄影师匆匆走了出去,把帽子拉得很低去避雨。在他到达车站之前,七 个揭秘者的面孔已经在他的记忆中模糊了。他想到了那个老托尼爵士,背上插着那把 用来恶作剧的刀柄,他想到了人们对这个玩笑的反应:一些人震惊了,另一些人立即 就对这个玩笑感到恼火。
但是有一张脸,有一瞬间,流露出了一些别的意思:一个德国人可能会称之为“幸 灾乐祸”,但摄影师却觉得这是一种“魔鬼的微笑”。七人中有一个一直在幸灾乐祸地看 着安东尼·费奇爵士的“遗体”。但到底是哪一个呢? 摄影师可记不住人的长相。
多萝西娅·法老正打算发表一篇《福尔摩斯与演绎法》的演讲。年轻人们在整理椅 子时,少校和托尼爵士站在火炉边。
“谋杀真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托尼爵士说。
“嗯?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的意思是谋杀案把我们大家聚在一起的。我注意到那个摄影师刚才是怎么打 量我们的。他一定认为我们是一群有毛病的人。”
斯托克斯少校望着房间对面的杰瓦斯·海德。“我们中有些人,”他说,“比其他人更 怪。那家伙居然穿了一件天鹅绒夹克。”
“是的,但我们不都有点古怪吗?少校,除了这里,还能在哪里找到一个伦敦警察、 一个律师助手、一个从男爵、一个退伍军人、一个菜贩的女儿和一个放荡不羁的怪人,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化学系的学生 他们同聚一堂讨论共同的话题呢?”
但少校并没听进去。他拿出了笔记本,又像往常一样写写画画。托尼爵士在火炉 上烤着他的干瘦的手,愉悦地想着谋杀案。
他也不得不承认,七个揭秘者就像那些真正的谋杀嫌疑犯团伙一样,是一个大杂 烩。他们的背景千差万别,不分种姓、血统、金钱,甚至年龄。对了,还有性别,他 瞥了多萝西娅一眼,补充上这一条。漂亮的小可爱,完全浪费在这些笨手笨脚的年轻 人身上。如果他能年轻四十岁……但他们拥有的共同爱好就是谋杀。在死亡的面前,人 人平等。这就是死亡的民主精神。
当然,把他们聚到一起并不是真实案件,而是小说。对七个揭秘者来说,谋杀意 味着密室或暴风雪山庄。谋杀意味着密码、变装、微妙的毒药或一条丝质的旁遮普套 索。谋杀意味着奥古斯特·杜宾(烟斗和沉思)、夏洛克·福尔摩斯(毒品和推理)或布 朗神父(虔诚和洞察力)。它也意味着那些虚假的不在场证明,红鲱鱼①,以及在法庭 上的揭露真相。它还意味着遗嘱变更;头在壁炉上撞得面目全非;以及把所有嫌疑人 聚集在一起然后揭露真相。
谋杀是一场有规则的游戏。
一场游戏,托尼爵士心想。当然了。所以我们都很认真。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 认真地对待它。
通过眯着的眼睛,他看着其他人的脸,这些沉浸在虚拟犯罪里的伙伴们:
埃德加·斯托克斯少校看上去和许多与他同龄的退伍军人没什么两样,已经四十岁 了。他长得有点胖又骄傲自大,蓄着一撮小胡子,说话干脆利落。在极少数情况下, 只要他喝两杯以上的威士忌,他就会变得大声且傲慢,像极了一个典型的军队恶棍。
但是,他有些行为显得鬼鬼祟祟的,看起来不像是从军队带出来的。比如他的笔 记本。他总是神秘兮兮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他说这不是一本日记或记事本,但他从 不允许任何人去看。如果有人提起这件事,他就转移话题。
这也许可以归因于他对密码和间谍小说的兴趣;他可能只是一个天生神秘的人。 但现在托尼爵士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最近,这位男爵设法隔着斯托克斯少校的肩膀瞄了一眼笔记本。他看到的是一堆 毫无意义的字母和数字。
“看起来很有趣。”他说。“是某种密码吗?”
① 指推理小说中用来转移读者注意力的东西。
笔记本啪地一下就合上了,就像一声步枪的枪响。 “你不应该看的。”
“好了,少校,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都知道你对间谍、密码和埃里克·安布勒① 的小说非常感兴趣。”
“这和小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少校向四周张望,确保没有人能听到他的话。“这涉 及国家利益。”
“真的吗?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
“你可能会笑。但碰巧我有一份可能潜伏在伦敦的外国特工名单。那些红色间谍。 有东欧血统的人。也就是所谓‘难民’。”
“恐怕我没听懂。你是特务机关的人吗?像是 M.I.13②什么的吗?”
“不,我现在单独行动。但当英国未来恢复理智并与德国结盟时,我的工作就将大 受欢迎。”
“结盟?和……,你混蛋!”
但是,少校不顾一切反对地继续概述他对英德新欧洲的全部疯狂设想。他自己并 不是一个纳粹分子,但这只是因为他觉得这种思想太“外来”了。任何外国物品都有嫌 疑。在少校的眼中,基本上都是共产主义。
“如果我在餐馆里听到一个男人点了俄式牛肉,我就会让服务员查出他的名字。你 会惊讶地发现,这经常是一个外国名字。我会把它记在笔记本上。以供将来参考。”
“但是 ”
“当然,不只是外国人。还有艺术家、波希米亚风的人,就像我们的朋友海德那样 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赤色分子,他们竭尽全力地破坏英国人的道德品质,削弱我们 的力量。我记下他们的名字。以供将来参考。”
托尼爵士发现,在少校严肃可敬的面孔后面,有一个危险疯子的大脑,这使他大 为震惊。要是他的疯狂只是记在一个笔记本上,这还不算危险。但是,托尼爵士想, 如果斯托克斯少校有朝一日掌权的话,到时候只能希望上帝能保佑我们了。他会怀疑
①英国间谍小说和犯罪小说作家。
②指 M.I.6,英国的军情六处,著名情报组织。
我们所有人。并把我们说过的最琐碎的事情都写下来。把他想象成是敌方的间谍。
相比之下,弗兰克·丹比可能以为自己是他们的朋友,但这并不完全正确。作为一 个身材高大、喜欢暴力、脾气暴躁的年轻人,他可能适合执行警察的任务,比如粗暴 对待醉汉,但他不适合揭秘者这个团体。
托尼爵士看着他。丹比即使轻松地坐在那儿,他高大的身躯却也随时保持着行动 的状态。他的一只粗壮的手紧握着一杯世涛啤酒①;另一只手则握成拳。一支伍德拜 烟②卡在他的嘴角,烟熏得他眯起了眼睛,他似乎在扫视整个房间,像是寻找一个受 害者。
丹比对凶杀案的喜好同样令人不快。他喜欢枪杀这类耸人听闻的新闻故事。他不 厌其烦地给俱乐部其他成员讲述他在莱姆豪斯看到的一起中国赌徒上吊自杀的案件。
丹比津津有味地描述着这具尸体的每一个大致的细节。他自称喜欢的小说是只有那种 没有情节、充满暴力的美国侦探小说。但他目前最喜欢的小说是《布兰迪丝小姐的兰 花》,这是一部英国小说,但是根据托尼爵士的统计,里面包含了 21 起谋杀、24 起 殴打和 1 起强奸。
丹比之所以能进入揭秘者是因为他声称自己对警方的调查方法有一定的专业知 识。当然他们现在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只不过是一个美国人口中所说的“笨警察”, 而且还是一个“粗鲁的家伙”。他对所有的成员都不友好,尤其是对托尼爵士。他的行 为几乎开始让这位男爵相信阶级壁垒有时候也不全是坏事。最后,托尼爵士问他是否 考虑过离开俱乐部。
“我会先送你出去。”对方回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个优秀的安乐椅侦探。想想这是什么意思。”
劝退丹比失败以后,托尼爵士也放弃了他。他把俱乐部未来的真正希望寄托于其 他的年轻会员身上,尽管他们可能认为他是个守旧的人。特别是德里克·波特曼。
波特曼是个瘦骨嶙峋,满脸粉刺的年轻人,在一个律师手下当助手。除了在小说 ①一种烈性啤酒,度数比较高的黑啤。
②一种 wills 公司产的欧战时兵士抽的廉价卷烟。
《梅森探案集》①中的法庭环节中磨砺自己本已敏锐的智慧,他还喜欢分析其他谋杀 悬疑小说中的法律漏洞。他喜欢推理“完美”犯罪,也就是让控方的证据被聪明的辩方 所推翻,从而使一个杀人犯从法庭上逍遥法外。
除此之外,托尼爵士不得不承认,波特曼就是个混蛋,而且是个野心勃勃的混蛋。 他知道托尼爵士很有钱,于是设法获得他的信任,甚至向他的女儿帕梅拉求爱。因为 帕梅拉总有一天会继承他的遗产,托尼爵士因此寸步不离地保护她,阻止两人进行交 往。后来一次男人之间的谈话似乎起了作用,这件事就此终了。但奇怪的是,波特曼 似乎就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多萝西娅开始了她的演讲。托尼爵士想跟上她的思路,可是不知怎的,虽然他听 懂了里面的话,但那种感觉似乎从他身上溜走了。是关于推理和自行车的吗?这些年 轻人在这方面远远超过了他,尤其是可爱的小多萝西娅。她讲的太快了,她的逻辑废 话太多了。这就是教育出一个超越阶级的女人的结果。她父亲拥有几家蔬菜杂货店, 这个上进的小商人希望他的女儿能有一个牛津学位。真遗憾,真的。托尼爵士才不会 介意在她父亲的店里工作时遇到这样一个聪明的小可爱。有着金色卷发,丰满的身材。
在多萝西娅的演讲结束后,托尼爵士把她叫了过去。
“再给我讲讲吧,亲爱的。恐怕我那糊涂的老脑子刚才连一半都没听进去。”他拍 了拍椅子的扶手。“坐在这里,再给我讲讲这个故事。”
她瞥了一眼他的杯子。“你喝了多少杯了,托尼爵士?”
真是个没礼貌的小姑娘,他心想。“告诉我关于那个自行车夹的事。”
“不是夹子。”她拉过另一把椅子。“是自行车车印。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修 道院公学》中,福尔摩斯看着泥泞中的自行车道,声称他知道自行车朝哪个方向行驶。
他‘观察到’后轮的痕迹与前轮交叠。你明白了吗?”
“我只看到你那双可爱的眼睛。”
她脸上掠过一丝厌恶的表情。“关键是,这是一个错误的推理。车轮可能向前或者 向后滚动。托尼爵士,你在听吗?”
① 美国著名侦探推理小说作家厄尔·斯坦利·加德纳所著的侦探推理小说,主角佩里·梅森是一 位律师。
房间开始缓慢旋转。他听见她站起来走开了,还听见她对海德说:“……又醉了……” 如果我是,他想。这是什么,我喝的第七杯白兰地加苏打水吗?那又怎么样呢? 他伸手去拿杯子,却把它打翻了。当房间又转了一圈,他看到年轻的拉蒂默对这一场 面笑了。
化学专业的学生伦纳德·拉蒂默甚至比波特曼更年轻,脸上的粉刺更多。事实上, 拉蒂默在他不害羞的时候,他也满脸通红。最重要的是,他有严重的口吃。托尼爵士 怀疑这两种缺陷都源于令人讨厌的、缺乏男子气概的习性。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后说 了很多话,竟把这事告诉了拉蒂默。还大声说出了这个事实:
“我说,停止你那娘们兮兮的习惯吧,我的孩子,在你失去理智之前。”
这个可怜的脸红的傻瓜本想结结巴巴地说些什么,但托尼爵士继续说: “你必须控制住自己!”
海德说:“恰恰相反,他一定不会的。”其他人当然都笑了,托尼爵士也因此树敌 了。
托尼爵士对此很后悔,因为拉蒂默有着一流的才华。他将来有一天可能会成为一 名法医;他似乎已经读完了他们专业里的所有重要的大部头了。他所读到东西,和 R.A. 弗里曼①写的小说差不多。都是关于通过调查那些如微尘般细小的证据,然后将凶手 定罪绞死的故事。
尘归尘,土归土,托尼爵士想着。接着又想:我有点伤感了,不是吗?我喝了太 多酒了。在我这个年纪,我一定要慢下来。否则,肯定就要尘归尘,土归土了。我想 我要是走了,他们会更高兴的。他就这么喝醉了。把自己喝得忘乎所以。
他大声嘟囔着:“酒啊,酒啊,酒啊。”
海德看着。“你说了什么?”
“哈!brandi busmuchibus,这是拉丁语。”
托尼·费奇爵士接着往椅背上一靠,就开始打起鼾来。
“男爵又醉倒了。”海德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多萝西娅看起来很开心。“我认为分析深层心理动机是你的专长,杰瓦斯。”
① 指理查德·奥斯汀·弗里曼博士,是英国侦探小说作家,代表作有《歌唱的白骨》。
“这确实很奇怪,我只是在想动机,”他说。“如果有人要杀死托尼爵士,这里的每 个人可能都有动机。警察会毫不费力地把罪责推到你们其中一个身上。”
“我注意到你没有把你自己列入嫌疑人之中。”
海德扬起眉毛。“我吗?不,我可没有动机。我还挺喜欢这个老家伙的。我想,他 是一个温和、愚蠢的父亲式的人物。我自己的父亲就……这不是个适合谈论的话题。总 之,你们其他人似乎都有作案动机。唯独我没有。”
多萝西娅说:“但那就会使你成为头号嫌疑犯,不是吗?”
“没错。如果我真的杀人,那也是无动机杀人。这就是我逃脱惩罚的方法。”
“完美犯罪?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把一支香烟装在他的象牙烟嘴上。“为了钱。你们其中一个可能会付钱给我。你 知道,我们艺术家可是会为一个慷慨的赞助人做几乎任何事情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我几乎认为你要来真的。”
他笑了,把目光移开,试图用一句警句来掩饰:“亲爱的,永远别把我的话当真。”
在他们身后,少校把这句话记在了他的笔记本上。
第一章
法老小姐填完了信封上的地址。
“自从我有了这个想法以后,我就一直想这么做了。现在,至少我开始迈出了积极 的一步。”她把转椅转了过来,看着希拉,她正趴在地上擦着门边的地板。“你不觉得 这次重聚是个好主意吗?”
希拉抬起头来。“我只是想知道休斯先生会怎么说?”
“马丁?他能说什么呢?毕竟这是我的钱和我的房子。就算我决定潇洒一次,他也 只能忍着。你看到我放邮票的盒子了吗?我好像找不到了。”
这位年轻的姑娘应了她一声,但与此同时,有一架喷气式飞机恰好飞过,飞机的 轰鸣声淹没了房间里所有的声音。
“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可能在米娅那儿。”
法老小姐又转动她吱吱作响的椅子。“说真的,希拉,我希望你别让孩子碰我的东 西。简直是一团糟,我几乎连什么东西在哪儿都不知道。”
希拉叹了口气。“对不起,法老小姐。”
“你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房间。米娅不必在我住的地方偷偷摸摸,对吧?” “不是的,法老小姐。”
多萝西娅·法老正要叫她去找邮票,但这位年轻女子的身形使她改变了主意。希 拉·塔弗纳胖胖的圆肩膀弓起,低着头伏在光亮的地板上,活像一头危险的公牛。真不 知道这些胖姑娘是怎么回事,她们似乎反感别人对她们哪怕最轻微的纠正。法老小姐 发誓说她的下一个互惠工①一定要找一个年纪更大,更瘦一些,一个会为自己的工作 感到自豪的爱尔兰女性。
“我最好还是自己去找邮票盒。”
“可米娅现在正在睡觉。”
①指通过工作或照顾小孩支付食宿费用的人
“我知道。我会轻一点的。”法老小姐从希拉身边走过,来到大厅,上了楼梯,来 到了房子的顶层。在那里,马丁用隔板隔开了一间整洁的公寓,也就是希拉和她孩子 住的地方。她打开铺有石棉衬里的门,朝里面看了看。
很明显希拉从来没有养成整洁的习惯。她的起居室里杂乱地堆放着各种玩具、鞋 子、内衣、唱片和妇女杂志,很明显这就是一个青少年的房间。她一直以为希拉从来 没有一个真正完整的青春期。毕竟 17 岁就未婚先孕是一种很糟糕的开启成年之路的 方式。再往后,她就不幸的触犯了法律……
邮票盒此时正倒在沙发下,将它翻过来以后,里面空无一物。法老小姐又在小厨 房和浴室找了找,然后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走进卧室。墙上贴了一张海报,一个名叫 比利 佩奇的歌手斜睨着她。屋里面放着两张单人床,其中一张床上堆满了脏衣服,另 一张床上躺着睡着的孩子。法老小姐低头看着这孩子金色的头发和睫毛,心里纳闷, 一个像米娅这样又小又老实的孩子,怎么能让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米娅胖乎乎的手放在毯子上,同时抓着一本邮票交换簿。法老小姐把邮票本从她 手中抽出来,打开了它。她那价值 15 英镑的邮票整齐地粘在书页上。
马丁过来测量了一个门框,说门框已经腐坏了。她就把邮票的事告诉了他。
“多萝西娅姑妈①,你想怎么样?我之前跟你说过,要把书桌,还有书房的门统统 锁好。”他那瘦削、英俊的脸上显得若有所思。“我想通过我的公司,我可以给你弄来 一个很好的打折保险柜。”
“一个保险柜!亲爱的,这只是些用来寄信用的邮票,又不是集邮!不管怎样,这 只是我遇到的问题的一部分。我发现家里多个互惠工几乎比我自己一个人住更累。也 许我年纪大了,我的脾气是有点不好,可是 ”
“年纪大了?您还不到六十岁呢!”马丁用他那只宽大的手顺着门框又探了探,发 现地板上有一根胸针,便把它捡了起来。
① 马丁和多萝西娅的关系其实应该是姨甥关系,因为后文提到过马丁应该是她妹妹的儿子, 本文称之为姑妈主要是有以下的几个原因,第一是两者在英文中都是同一单词,不做区分; 第二是多萝西娅·法老这个角色很大程度上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马普尔小姐,两者 有很大的相似度,都是老处女,且有一个侄子或外甥,也是如此,出于个人偏好,出于风味 的原因,将其整体改成姑妈和侄子之间的关系,对于全文不构成影响。
“唉,我觉得自己老了,已经不能忍受他们制造的那些小麻烦。就在上星期,那个 孩子把我的卧室弄得一团糟,在楼梯下的碗橱里藏了半天,捉弄小猫,还在楼上门厅 的壁纸上乱画。现在又搞出这件事!”
他把西装领上的胸针紧了紧。“您既然雇了她,”他说。“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她解雇 了?”
“我不能这样做,你知道的。没人愿意接受她和她的孩子,更别提希拉曾有过小前 科。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和她谈谈孩子的事。”
他咧嘴一笑。“你以为我是个严厉的商人,所以我比你更善于跟下属说话,是吗? 好吧,别担心。”他拍拍她的手,又看了眼手表。“我本想走前再去花园看看的,现在 的话,好吧。”
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他在厨房里大喊:米娅今年本来就该去上学的。希拉明年无 论如何都要送她去上学,并且好好管管孩子。听明白了吗?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
希拉的回答含糊不清,也许她正在生闷气。法老小姐因为委托马丁做那件事而感 到一阵内疚。她想,要不是为了她,他才不会情愿去欺负米娅。
当然,他是必须不时对他的工头大喊大叫,但那都是为了工作;从他的建筑公司 下班后,马丁就不再是一个恃强凌弱的人,他善良、体贴,甚至有一个常被滥用的词 就很适合他,就是 富有同情心。
她瞥了一眼壁炉架,那里有一排镶在银框中的照片,讲述着那些她熟得不能再熟 的故事。有襁褓中的马丁和弗雷德,还有她的妹妹爱丽丝,自豪的父母。马丁穿着校 服,独自一人在巴特西公园,就像他将在世上孑孓一生。然后是童子军马丁和多萝西 娅,两人都对着太阳皱着眉头,背靠着背。接着是一连串马丁的成长照:大学时留着 胡子的,穿着工装没胡子的,最后是一个富有的年轻商人,多萝西娅倚在他的胳膊上。
她知道太过于依赖他是件很自私的事,可是他从不抱怨。虽然马丁有自己的公寓, 还要照顾未婚妻,以及打理自己的生意,但他似乎从没有因为太忙而不能帮忙打理家 里的事。无论什么时候家里有木工活或需要刷点漆,都是他都来处理。他还要打理花 园,像个小学生一样做一些奇怪的差事,甚至定期帮助多萝西娅整理家庭账单。当她 想买一辆车时,马丁就帮她打折购买了一辆合适的小车。
他要照顾的也不只他的姑妈。马丁每个月至少抽一天的时间去做义工,为一个致 力于帮助穷人和孤寡老人的慈善机构工作。她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能抽出时间来做自 己的事,但他却做到了。他用同样的精力和愉悦的奉献精神去为他们修理保险丝、打 理花园或看望病人,他还创办了一家成功的小公司 马丁·休斯建筑公司。
她又仔细看了看那些照片,仿佛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些他那旺盛精力的根源。然而, 他只是一个高瘦的年轻人,下巴很长。他那头黑短发和一双深邃的黯淡眸子有一种类 似军人的严肃神情,不同于他那年轻的笑容。真的很难相信他都已经三十岁了。
我成了一个多么溺爱孩子的姑妈啊,她想着。自己已多历年稔。接着她的思绪开
始进入了文字游戏,用自己讨厌的小名玩起双关语 多多,多历年所,多 多金贵 妇,多愁善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回过神来,手中握着的照片只是映出了自己的脸,于是她把照片放回壁炉架上。
她为什么不能溺爱马丁呢?马丁是她一个老太太所能要求的最完美的侄子,除了
除了他那清教徒般的秉性。他们推崇勤劳和节俭,但工作过度和吝啬得就显得可 怕了。马丁有时会使她想起她自己的父亲,他一生都秉持“不浪费,不愁缺”和“缝缝补 补”的格言。在多萝西娅的童年时代,下午茶吃的永远都是那些有斑点西红柿,有瑕疵 的水果,已经被毛毛虫咬成蕾丝边的卷心菜。商店里那些卖不出的水果蔬菜最后都会 出现在自家的餐桌上;大点的孩子的衣服会被留给更小的孩子。
她当时就很讨厌这样的节俭,也讨厌马丁的这种节俭:“这当然是您的钱,多萝西 娅姑妈,但为什么要用双手把它浪费掉呢?一辆小车也可以和大车一样方便。”
这简直合理到令人抓狂。没错,她不需要厨师、女仆和园丁。而希拉就像那辆小 型车一样,是多萝西娅奢侈的冲动和马丁那让人难以接受的理智之间的一种妥协。
但是这次重聚
这将是她的胜利:一场专业的豪华宴会,由自己出钱!而且在 他有机会发表那些第三世界还有数百万挨饿的人的尖刻评论之前,她就会偷偷地把一 切安排好。她太需要娱乐和刺激了。
他永远不会理解的。他心目中的乐趣就只有更辛苦的劳作,以及省下每一个子。
他甚至还离开了大学,因为他无法忍受大学里的那些浪费,懒惰的大学生活和碌碌无 为的社团。她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的贫苦出身,或者是他们法老家的遗传,而爱丽丝
就一点没遗传到……
走廊里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这使她本能地伸手去找点什么东西把那堆还没有贴 上邮票的信封藏起来。但他进来时只瞥了一眼表,根本没去看。
“好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揉下巴。“我看希拉不会再给您惹麻烦了。她 答应了我会尽快送孩子上学。现在她正在为您把那些邮票从书上蒸下来。”
他又看了看手表,她也看了过去,那是一块廉价的镀镍表盘的手表,系着一条塑 料表带。一点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我答应了要去接布兰达下班。”
“那你去吧,亲爱的。还要谢谢你。你这次可又一如既往地帮了我一个大忙。”
“多萝西娅姑妈,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邮票?价值十五镑的邮票似乎有点太多了, 因为 ”
“我一老太太就没人能写信吗?”她生气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我太暴躁了。但实际上我有相当多的信件。首先是我的邮政象棋①。现 在我在同时和世界各地的十七个人在下棋。”
他眨了眨眼睛。“这一定花了不少钱吧。为什么不让我在上班的时候发呢?通过邮 资机②,我就可以把寄递费用冲抵在公司费用成本里面。”
“但是 ”
“别再说了,我来处理吧。”他站起来,拿起一堆请柬,略微地扫了一遍。“可是这 些 差不多都是寄到伦敦的。你为什么不打电话?”
法老小姐觉得是时候向他坦白了。“你还记得我提过的,战前的那个谋杀俱乐部 吗?”
“谋杀俱乐部吗?是的,我记得。”
“我们当时自称七个揭秘者。每月见一次面,在一起讨论最新的推理小说,像是多 萝西·塞耶斯、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天哪,我一定把一切都告诉过你。我 ① 指的是两人通过邮件的方式,远程下国际象棋。
② 邮资机是一种直接在邮件上加盖日戳和邮资戳记的机器。
就是这样认识伦纳德·拉蒂默的。”
“布伦达的父亲吗?他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在大学认识的。啊, 他的信在这儿。”马丁把其中一个信封放进了口袋。“这封就不用寄了;我可以把它转 交给布伦达。这倒提醒了我,我要迟到了。”
“还有一件事 ”
他举起一只宽厚而方正的手。“对不起,布伦达在等我。我明天会去打理花园的, 然后你可以详细地告诉我关于你的谋杀俱乐部的一切。”
法老小姐很开心,不过直到马丁上车开走以后,才表现出来。不管怎样,她已经 试图告诉过他。但现在这些邀请函已经在路上了。
她的笑声飘出了房间,传遍了这栋老房子。在楼梯上,米娅对此感到非常惊讶, 以至于放开了小猫的尾巴。
德里克·波特曼的秘书将请帖拿给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她带着歉意 说。“确切地说,这是什么?”他接过卡片,念道:
诚邀您前来, 七个揭秘者。
重聚法老屋,
准时勿错过。
晚餐/会议/娱乐①
“该死!”他做样子好像要把卡片扔向他的废纸篓,然后又停了下来。“也许我还是 会去的。” “您确定吗?波特曼先生。”
“是的,记在我的预约簿上。稍后我将口述一封回信。”他没有意识到他光滑、晒
① 这里的原邀请函正好是 26 个单词,因为后面涉及到斯托克斯少校的密码,所以将其翻译成 20 个字的中文诗和 6 个字的备注,与原著的字数和密码顺序保持一致。
成褐色的脸上露出了孩子气的微笑。他又看了一遍请柬。
“
去看看那帮老家伙吧,也许对我有好处。他们都很无聊,但仍然 至少我几个 好故事可以讲给他们听。”
“是的,先生。”那个女人没有认真听,只等着被允许离开。
“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三十年还是三十五年。我敢打赌,他们的油箱里也没几 滴油了①。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可能都在这灰色的商业世界里已经日益腐朽。现在他们 又可以在谋杀之夜上狂欢了。这可真不错!可惜托尼爵士不能出席,否则他会喜欢的。 ”
这次秘书听清楚了。“先生,您是说您的岳父?” “是的,他也是我们中的一员。我想他一定很想听听我是如何为几起谋杀案辩护 的。特别是其中的一件。” “那是什么案子,先生?”她问道。
“嗯?哦,先就这样吧,爱默生小姐。” “嗯?”
伦纳德 拉蒂默放下晚报,抬起头来。有人吻了一下他的秃头,一个信封不知从哪 里飞了下来,落在他的膝盖上。
“一封情书,”布伦达说。“马丁的那个未婚的姑妈寄来的。他让我把它送过来。最 好别让妈妈看到,嗯?”
“啊?这是什么?”他把信封放在手掌上掂了掂。
“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呢?”她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尽情伸展着她的长腿。
“你是说法老小姐?”
“爸爸,快把信拆开吧!我太好奇上面写了什么。”
他慢慢地打开信封,读了起来,又把卡片翻过来,看看背面有没有写点什么,接 着又读了一遍正面。
“是一封请柬,”他最后说。“但我想我去不了。邀请时间应该正好是布鲁塞尔会议 举办的那个周末。”
①原文的意思是桥下没有多少水了
她抓过卡片读了一遍。“
不,没有冲突,邀请的时间是下星期。爸爸,你为什么不 去呢?你经常谈起过去的日子,你那久远的谋杀俱乐部。”
他摘下老花镜,擦了擦。“不,这不是个好主意。这完全是浪费时间。你妈妈会觉
得很无聊的 ”
“这上面没有邀请妈妈。这上面说,只有‘神秘七人’ 。 ” “你知道,那不是‘神秘七人’。那是 ”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怎么样,爸爸?你知道你是想去的。”
“嗯。我可不想这样匆忙地下决定,”他生气地说。“我要考虑一下。”可是他的心 已经飞到那儿去了。他们七个人又聚集在一起,准备 现在是六个人了,他纠正道; 托尼爵士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他已经死了或是失踪了,不是吗?无论如何他都不在了。
真不错,不然这次重聚又会发生谋杀案了。否则拉蒂默又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个老混 蛋
“我不知道多萝西娅怎么会想到这件事的?”他大声说。“这绝对不是个坏主意。”
布伦达已经从壁炉架上取下了那幅照片,弓着腰趴在上面,凝视着那些小小的、 僵硬的面孔。
“你们看起来都很棒 只是活像一群乡村旧屋谋杀案的嫌疑犯。” “非常感谢。”
“哦,这也没办法。主要是因为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衣服。你当时可真瘦,爸爸。”
“我想你在暗示我现在很胖。这可不是真的。”
“我敢打赌你绝对穿不上你那件旧礼服。”
“我几年前就扔掉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将军肚。“我敢说,除了多萝西娅,我看 上去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年轻,也更健康。”
她咧嘴一笑。“但除了多萝西娅姑妈,你谁也没见过,不是吗?都过了那么多年 了。” “是这样。”他拍了拍肚子,虚弱地笑了笑。“但这代表着成功。毕竟,我现在已经 是莫纳弗雷公司的研究主管。等到我们和那个德国公司合并的时候 嗯,谁知道 呢?”
更年轻和更健康吗。他真希望自己有一个足够年轻,足够健康的身体,这样就能
度过公司合并这关。那位德国公司的研究主任年龄可比他小一半,却比他有两倍的雄 心。他希望布伦达至少能在这关键时刻到来之前就结婚并和马丁安顿下来。这样她就 不用分担他被解雇的痛苦,也不必分担拉蒂默家收入减少的痛苦
“等等,我们不是要在那个周末为你和马丁举办一个派对吗?我真不知道多萝西 娅在想什么?”
“
爸爸,你听好了,没关系的,马丁和我本来就不想办派对。”
“但是你妈妈喜欢把事情都做圆满。”
她把那张合影递给他。“别担心了,好吗?我们可以改天再办的。Ok?”
但整个晚上,烦恼却涌上心头。他能保住自己的工作吗?他真的还能像他以前答 应的那样会给布兰达足够的安家费用吗?还有薇拉呢?她最近表现得很奇怪 是对布 兰达订婚的嫉妒,还是薇拉开始觉得自己老了?还是那样?
当他醒来,看到熟睡的妻子躺在身旁,顿时烦恼倍增。阿拉伯石油价格上涨会对 公司产生影响吗?他的工作又将何去何从呢?英镑的价值浮动又对欧洲有什么影响 呢?还有他的心脏,这真的只是气痛,还是 ?
杰瓦斯·海德坐在厨房那张擦得发亮的松木桌子旁,盯着一杯咖啡。他说:“那一 定是场糟糕的派对。从我嘴里的味道判断,有人在里面下了黑弥撒。”
那个女孩什么也没说,他记不起她的名字了。她开始在搅拌机里放东西,那尖锐 的声音似乎深深地刺进了他那生涩的鼻窦。
“亲爱的,你能别吵了吗?我的大脑要休息了。”
“这有你一封信,”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操作搅拌机。
“我不需要信。我只想洗个澡。浴室里的是谁?” “那个阿尔巴尼亚诗人。他在里面睡觉呢。”
“他为什么睡在浴室里?”
“因为彼得和简在沙发上。你让他们都留下来过夜的。” “是我吗?他们又是谁?”
“那匹哑剧马①,还记得吗?之前他们坐在你的琴凳上,还把它弄坏了。”她倒出一 杯绿色混合物,并递给了他。“醒酒的草药。对你有好处。”
他尝了尝,皱了皱眉,抹掉了胡子上沾上的绿色泡沫。“天啊!这可怕的味道,但 是对身体一定不错。”他拿起女孩的手镜,朝里面看了看。“天啊!就是什么。”
在镜子里他仿佛看到一个臃肿的百岁老头,而不是那个只有六十岁零一天大的自 己。卷曲的灰发在晨光中显得毫无生气,同时皮肤油腻,令人厌恶。
“我昨晚和你睡过吗?”他问。
“是的,我们睡了。”
“哦。”他把镜子放在一边。慢慢地,他回想起那天晚上的点点滴滴。这个女孩, 是叫朱莉吗?还是吉丽?在什么人的膝盖上纹了星座图案。这位不会说英语的阿尔巴 尼亚诗人正在大声朗读他的一首诗时,伊芙琳娜 拜伦阁下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有 人试图勒死艺术委员会里那个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就因为他说达利是个好画家。又是 谁声称拜访了霍华德 休斯②,看了爱森斯坦③拍摄的一部神秘的黄色电影? “太烦人了,”他喃喃地说。“我需要离开这里 ” “那是什么?”
“我需要远离这些伪君子。我敢肯定,我最好的作品还在前方。要是我能重新开 始,换个角度看,简化一下就好了。我需要创造一种新的艺术形式,一种更加直接的。” 他打开信封,看了看卡片。
弗兰克 丹比的邀请函随晨邮送到了他家。他早上带他的狗狗示巴出去散步时,踩 到了它。他没有打开它,就把它放在壁炉架上。仅仅一小时后,他就忘记了它的存在。
斯托克斯少校在小报摊外面闲逛,假装在看橱窗里的卡片,直到里面没有顾客。
然后他小心地打开门,向后一靠,看看是否有人跟踪他,然后走了进去。
①指两个人穿在戏服里面,共同扮演一匹马。但是这个词感觉作者可能是在开车,类似厕所四 脚兽的意思。
② 英国拉斐尔前派唯美主义、象征主义的代表人物。
③ 指著名的俄国导演谢尔盖·爱森斯坦,代表作《战舰波将金号》。
“请给我一包甘草甜饼。”
他付了那个女人买甜品的钱,但把甜品先放在了柜台上。
“还有别的事吗,斯托克斯先生?”
“呃 有我的信吗?”
“请稍等,我看看。”她走到后面。一个黑人青年走进店里等着。斯托克斯少校注 意到那个男孩就站在他和唯一的出口中间。如果这个女人守住后面,他们会把他困住 的。
那个女人拿着一个信封回来。“给您。”
“谢谢你。”他接过信,没有直接看那男孩,开始从他身边侧身向门口走去。慢慢 来,他想。
那个女人喊道:“等一下,斯托克斯先生。”
他的心猛地咯噔一下。他扭回头还抓着门把手。
她举着那包甘草甜饼。“您刚刚付过钱,您把它拉下了。” “我 非常感谢。 ”他把盒子塞进大衣口袋里就匆匆出去了。他走常走那条路回家, 然后从一条小路折了回去,他开始骂自己就是个傻瓜。现在他们知道斯托克斯少校在 这家店买过糖果。只要他们看到了,就会知道他的习惯。对他们来说,塞给他一包放 了慢性毒药的甘草甜饼,或者在他回家的路上安排一场肇事逃逸简直轻而易举!
他们追了他好几年了,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追上他。这所房子几乎是一座堡垒, 有特殊的锁,窗户被钉死了,还有一些其他设备来探测入侵者。因为绿先生和他的恶 徒们正试图把他赶到空地上。一旦他们把他弄跑了,杀死他就成了小菜一碟的事,有 谁会注意到一个老人失踪了呢?
斯托克斯少校打开前门,慢慢地打开,向里面的地板望去。滑石粉的图案没有被 破坏。当然,这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很聪明,可以把脚印扫掉了,然后在上面用粉末 重新画上图案,不是吗?毕竟,像他们这样的组织,在世界各地拥有数百万名特工, 可一点都不幼稚。在必要的情况下内务人民委员部①可以观望数年,直到有机会逮捕 他。
① 克格勃的前身,从事苏联的警察和特务情报工作。
当他搜查了所有的房间,检查了锁后,他坐下来读他的信。
这毫无意义。为什么要办一个聚会?为何在这么多年后,现在要让七个揭秘者重 聚?这要么是敌人的诡计,要么是军事情报部门的密信。
他把请柬拿到厨房,在煤气炉上测试隐形墨水。然后,他把它斜对着光线,想看 看信纸上有没有被打点。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它仅仅就是一封邀请函。
他坐了良久,盯着那张卡片却没有真正在看。七个揭秘者。不可能与绿先生和其 他俄罗斯暴徒有联系。不可能有联系 至少他们想让他相信是这样的。
这是另一个警告吗?这个过去的谋杀俱乐部,是在提醒他可能的谋杀?还是他们 只是想吓唬他,让他变得慌张?我要稳扎稳打,他这样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因为惊慌 失措就赶紧逃之夭夭。这可能是致命的。最好还是按他们的套路来,守株待兔。
也许是这里面有个密码吧?值得一试。可能是来自我们这边地消息。多萝西娅几 乎肯定是我们这边的人。她可能是在警告他 他又看了一遍请柬。上面有 26 个字。可以正好对应字母表中的 26 个字母。没错, 就是这样!只要用他名字的首字母①,真正的信息就能显示出来:E 代表第五个字“来” ,
S 代表第十九个字“错” 。 ② “是来和错。”不要“来”!这是“错”误!这是一个陷阱 要小 心危险!这一定是善良的老多萝西娅在向他示警。
他掏出一张信纸,开始写回信。如果多萝西娅知道了他所知道的事情,他们一起 就能…
门铃响了。斯托克斯少校几乎是本能地拿起了心脏病药片。一定又是绿先生,在 下另一个最后通牒,或者…冷静点。也可能什么也不是。
他踮着脚尖走进前屋,从窗帘的缝隙向外窥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门阶,以及可 能站在那里的任何人。
然而屋外没有人。
① 指 Edgar Stokes 的首字母 E 和 S ② 原文中 E 对应的是第 5 个单词“attend”,S 对应的是第 19 个单词“Miss”
第二章
电话里传来陌生人的喘气声。
“法老小姐?多萝西娅·法老小姐?” “请讲。”
“我是 我是 E.S。 ” 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斯托克斯少校?真高兴是你。” “嘘!这可能是一条电话明线。” “你说什么?”然而对方并没有回答,她接着说:“那你收到我的邀请函了吗?希望 我们能有机会见到你。”
“不确定。我很少出门,你知道的。”
她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他现在大概七十五岁了。他在哈勒斯登的地址很可能是 某家养老院;这是她之前没想到的。
“我希望您身体保持健康。”
“我很好。我很好。不是健康的问题。”
“那么是交通上的问题吗?我可以去接您 ”
“不!我 我们能谈谈吗?这是个单独的电话吗?没有分机吗?” 她眨了眨眼。“没有的。”
“没有被窃听,是吗?” 她强忍笑意,说道:“我认为没有。怎么了,少校?” 又停顿了一会儿,他说:“我以为你知道。在我们所有人里面。你总是心直口快。 而且值得信赖。呃 真的是你给我发了那个邀请函,对吗?” “是的。”
“很好。我想丹比会在那里吗?海德呢?” “我也希望如此,”她说。“你能来吗?” “这种可能性不大, ”他说,奇怪地笑了起来。 “那个密码的意思是陷阱,你知道的。 ” “谁?丹比和海德?”
“我不是说他们,”他说。多萝西娅想不出答案,于是又是一次尴尬地停顿。
“少校,你还在吗?”
“格林,”他说。“格林(绿先生)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例如格雷厄姆 格林?①不是特别喜欢。”
“他们真聪明,不是吗?他们自称绿先生。这是用反义词进行的伪装,你明白吗? 绿色就等于红色。只有我看穿了它。这就是他们追捕我的原因。” 哦,亲爱的,她想。可怜的老少校。“抓你?” “我知道得太多了。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我不得不被清算。”
“少校,呃,你为什么不来我这儿坐坐?我们可以私下谈谈,而且 ” “不,不,太危险了。他们夜以继日地盯着我。已经很多年了。我看到他们传递信 号。在电影院,用咳嗽声传递暗号。在《泰晤士报》的填字游戏中暗藏玄机。用特殊 的传递方式,通过他们庞大的间谍网络传播的消息 我已经看穿了这一切。但现在 他们在追捕我,明白了吗。”
“以后你要怎么样?”
“谁知道?可能是无迹可寻的毒药。也可能是个‘意外’。不管怎样,你现在随时都 会读到我的讣告。任何时候。”对面的声音突然变得微弱,她几乎可以听到老人平静下 来。
“我听起来简直像是疯了,不是吗?”
“你可能只是有点焦虑,”她这次撒了个谎。
“他们想把我逼疯,这就是在戏耍我。他们想用一千零一个小把戏慢慢破坏我的 信誉。他们从我家门口偷牛奶。他们按门铃,当我应门时,那里没有人。” “但这听起来像是孩子的恶作剧。”她小心地说。
“警察们也这么说。他们试图把这些当作孩子们的恶作剧一笑置之。但孩子们会 进我家破坏东西吗?为什么他们要杀害饼干?” “做什么?”
“他们杀了我的猫,它叫饼干。我昨天才把它埋了。孩子们会这样做吗?不,这一 切背后的人都是这个绿先生。”
① 英国作家、编剧、文学评论家。